天际笔墨>奇幻玄幻>佞宦 > 第四十七章
    裴琅颓丧笑笑,数十年针锋相对,积怨已至不死不休的地步,裴琅没想到宋予衡迟来的道歉会让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他比谁都清楚闻溪入宫为妃绝非宋予衡之过,他该恨把闻溪当成懿慈皇后的容显,该怨呈递闻溪画像的容承询,独独不该把满腔恨意施加在同为受害人的宋予衡身上。

    可人就是这样,对于亲近之人的背叛远远比陌生人来得刺骨而持久。

    他与宋予衡不同,他没有济世救民的志向,更无意仕途的错综复杂,可宋予衡稀里糊涂踏入了皇储之争的漩涡,把所有人都拉扯了进去,他眼看着昔日故友手握权柄代行君政,眼看着他沦为宦官男宠声名狼藉,眼看着他阴毒刻薄死气沉沉,眼看着他六亲不认成了孤家寡人。

    宋予衡明明该向他道歉的,究其缘由就是他所谓的抱负改变了所有人的原定轨迹,凭什么他理直气壮的颠倒黑白与他形同陌路?他不该与他同仇敌忾吗?

    裴琅蜷握了两下木麻的手指:“她精通医术,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无求生之念,十年,十年我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我知道她过得不开心,可我没想到她在数着日子等待死亡。”

    宋予衡眼神空洞的盯着簌簌白雪,闻溪作为懿慈皇后的替身,供容显睹物思人,她是被困在华丽牢笼中的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不由己,若容显故去,她就失去了存世的价值,她只能死在容显前面,她与他一样从来没有第二个选择。

    宋予衡迟缓地偏转头,锐利的五官轮廓宛若浓墨重彩的工笔画,没有半点活人气:“止步。”

    裴琅站在原地望着宋予衡孤身一人在纷飞的大雪中越走越远,可明明以前他并不是这样的,少时他脾气好得要命,讨所有人的喜欢,身边永远热热闹闹的,他喜欢热闹也喜欢朋友,连对草木都怀有让人无法理解的怜惜与悲悯。

    申时三刻天便完全黑透了,雪未见收势,廊下纱制宫灯随风摇曳,裴琅掀开厚重的门帘,解下身上的披风,蹑手蹑脚走进内室,闻溪不知何时醒了,披着月白色夹袄歪在床榻上看含苞待放的寒鸦春雪,听到响动,看向裴琅没有说话。

    闻溪清醒后没同他说过几句话,裴琅习以为常,他倒了杯热茶捧着暖手:“暖阁里的兰花开了不少,你若想看明日我陪你过去看看。”

    闻溪垂下眼睫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裴琅从名品兰花的脾性说到容承谚遣人送来的骨里红又说到书桌上的点心被猫全部偷吃了,说到最后实在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你早点歇息。”

    裴琅未行三步,腰间温热触感激起的战栗让他僵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闻溪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攥着他腰带的手指因为太用力,指尖微微有点发红:“裴琅,我的寿命经此大病怕是连三年也没有了,这具躯壳只会越来越糟,你或许知道我命不久矣,但你不知道会糟糕到什么地步。

    五脏六腑衰竭,五感丧失,全身肌肤溃烂,气绝后腐肉粘连着白骨难辨形容。

    我不能为你绵延子嗣,闲话家常以后也会是妄谈,你留我在身边除了徒增痛楚再无别的裨益。”

    闻溪语调没有太大情绪起伏,裴琅转身直视她的眼睛:“所以呢?”

    闻溪似是知他所想,平静的解释:“你为我蹉跎十年光阴,我再说让你另娶他人之言,那是在轻贱你对我的感情。

    我把我的身体状况如实相告,是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我不知道从来没有希望与抓到希望后的绝望哪个对你更残忍,裴琅,你要考虑清楚,你真的愿意让我成为裴夫人吗?”

    裴琅双手颤抖着捧住闻溪的双颊,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下颌骨,声音带着些沙哑:“夫人。”

    “嗯。”

    两个人静静望着彼此,谁都没有再说话,裴琅的心思没人会比闻溪更清楚,只要闻溪往前走一步裴琅定然会义无反顾的奔向她。

    闻溪深思熟虑过后还是选择了这步最坏的答案,她爱裴琅,爱了半生,她想成为他的妻子,哪怕只有一天。

    裴琅单手把她抱回床榻上,抵唇干咳掩饰嘴角的笑意:“夫人,我今晚能否留宿在此?”

    闻溪挑眉,裴琅抿唇:“那我去书房……”

    闻溪扯住他的袖子歪头笑道:“需不需要我帮你宽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