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停屠杀。”
易尽之下令后，海妖的数量再没有少过。岂止没有再杀，他身边的人无一敢不顺着他的脾性，将他说的每句话奉为神旨。男人说不杀，那便不能杀，也不敢动，甚至不能怠慢，好好供着。但屠戮之仇能一瞬结下，又如何一瞬解开？
海妖们虽不解于待遇的变化，对人类的痛恨却未消半分。
虽然不再受苦，但受困程度每时剧增，把守的人越来越多，换岗也更勤。海妖们听闻，驻守岛上还算少的，现在在海面上搜寻的人类已在小半日内多出三倍，那个最残暴的人类亲自前往，大有将所有海妖都捕回之势。
岛上的海妖心里惴惴，王子重获力量的喜讯还来不及庆祝，人类地毯式地追捕便让他们难以处之泰然。
“啊！王子以前是有力量的吗？”年幼的海妖往年长海妖面前凑了凑，被面容祥和的年长海妖用鱼尾圈起，轻轻晃动起来。年长海妖一边哄着幼妖入睡，一边回忆着小王子当时的风姿，“是啊，我们的王子...”
“是的，当时你小小年纪，便能随心所欲地转换一元形态和二元形态，要知道，大多数海妖在十岁左右才开始尝试化身二元形态，并且要练习个一两年才能稳定，完全形态更是许多海妖一辈子都触碰不到的境界。但是小风你，四岁便能精准掌控两种形态的转化。你五岁生日那天，大家都在为你庆贺，就是举杯同庆当头，你高兴得突然‘噗’的一声，哈哈哈哈哈...”
“本来就小小的身子，一下子缩到半只巴掌那么大。嗐...当时你还脸上身上还有些肉，化身完全形态后，就是胖嘟嘟的一条小鱼，但色泽却是跟一元形态一般漂亮，要多可人有多可人，大家一时都抢着捧抢着瞧，别提多欢喜了。你本来，是海妖一族逃匿千年后，第一个有着这般悟性和天赋的孩子...”
谷风听得愣怔，因为这些他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记忆从六岁开始，六岁到七岁半，存于他记忆中的一直都是没那么舒适的床——他后来知道，海妖一族休憩是不需要床的，他没有力量，并且定格在了二元形态，大家反复研究调整，仿造出许多人类的床铺供他躺卧。除了逐渐不那么硌人的床铺，便是各类草药混杂的味道，还有巫师婆婆每日吟诵的怪异曲调，盛爷爷的日常身体检查，和一张接一张忧心又叹惋的面容。
大家很少提起他的过去，即便他问，父皇母后甚至姐姐，都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所以他从来只知自己曾有力量，但力量如何，为何失去，他一概不知。
听闻到此处，谷风的鱼鳍和耳朵动了动，表示想要继续往下听，但引桢只是长长的，长长地叹了口气，他饱含沧桑的眼看着谷风的脸庞，轻轻摇了摇头，“小时候太调皮啦，小风。因为你的天赋和能力，大家都随你去...那天你在雷雨天出去，又只身碰上出门狩猎的食亡鲨群，哎。”
引桢摇了摇头，不愿再讲下去。谷风的鱼鳍和耳朵跟着耷拉下来，这个年纪的他已不会追问，他只是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朝引桢摆了摆自己漂亮的鱼尾，“没关系引桢爷爷，你看，我这不是找回力量了吗。”
引桢拭了拭两边眼角。即便已是古稀之年，海妖们看着仍是青壮年模样，相较于人类，他们的容貌会在身体力量由盛转衰时再无变化，并从容貌和体格固定的那刻起，他们身体衰老的速度开始减缓。这个时段一般在年纪35－45间，此后，海妖衰老的速度是人类的二分之一甚至更少，衰老的结果一般体现在海妖的力量减弱和泪珠难以成形。
其实，人们只需要看眼睛，便能察觉一只海妖度过了多少青葱与沧桑的岁月。到现在，海妖的平均寿命为一百八十岁左右。海妖一族，少年时期一般指二十岁前，本来引桢刚过古稀，在海妖中不算特别年老，但谷风尚在少年之前，就快到十九岁生辰。加上他在六岁的事故后时常犯病，虽清醒时聪慧机灵，但犯病后心智便如五岁孩童，大家跟他相处也跟着单纯直接。因此较于同龄海妖，谷风可能更为天真。
喊引桢爷爷绝不为过。
未成形的泪珠被引桢抚下，他看着手蹼上慢慢凝结的，形状奇特的珍珠落下，又叹了口气，竟是顺着谷风的话继续说了：“是啊，找回来啦。”
“找回来了...谷芙那孩子一直不肯坐任岛主，只愿叫大家认自己为摄政者，她一直相信着你会找回力量，其实很多族人也相信的。不必看其他，小风的泪珠，一直都是非常不同又极漂亮的颜色，这样的泪珠，从古至今只有初代岛主有过。传说那是最强的一任海妖王，就是因为有他，海妖和人类的战斗才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成功，在那之后，很有一段时间，人类都不敢捕杀海妖，取我们的眼泪，剁碎我们的鱼尾熬汤。”
谷风面色陡变，目露惊诧。不仅是他，团团围在引桢周围的青少年及幼年海妖们大多发出惊呼。
“是这样的。”另一只更老的海妖接过话茬，继续道：“到今天，我们已经迁徙一百零八次，离人类的陆地已非常遥远。每次被发现，我们总能很快警觉，比人类早一步采取行动，开始迁徙之路，其实很少再同人类正面交锋。人类一直是海妖们心中的阴影，所以知道实情的海妖并不那么愿意提起人类，越往后面，知道人类真实面目的海妖就越少。我们在不断迁徙中得以远离人类，获取看似长久的和平，但是迁徙的代价，代价......”
所有人沉默下去，幼年海妖们眨巴眨巴大大的眼睛，有几个拉扯周围海妖的半身衣襟，脆生生问，“代价是什么呀？”
被问到的海妖便牵住幼年海妖的手，和看过来的谷风对视一眼后，又很快撇过头。
“代价是丢掉住了很久的小岛哦。”谷风看着发问的幼妖，在小小的海妖啊了一声后，他继续笑着道：“但是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更大、更好看的岛屿，也会离人类更远，变得更安全。”
“哇...”
牵住幼妖的海妖喉间滑动，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幼妖的发。